曹翔
一個多月前在江蘇太倉發(fā)生的數(shù)千輛汽車加油后集體拋錨事故或許有新的解釋。
5月28日，上海一家第三方檢測機構——SGS通標國際檢測中心給第一財經(jīng)頻道記者出具的檢測報告顯示，太倉事故所涉油品中有兩項指標明顯偏高，其中氯含量高達6400PPM，超過美國標準6000多倍。
盡管目前，該事故受理方中國石油蘇州分公司堅決否認成品油質量出了問題，但記者調查顯示，成品油中的化學添加劑存在較大嫌疑。
在此背后，是越來越多添加劑不斷出現(xiàn)在汽油當中，并導致用車安全隱患的現(xiàn)實，過量添加化學添加劑早已不是新鮮事，而我國對于車用汽油18項檢測標準中，并沒有化學添加劑方面較為具體的規(guī)定。
這也意味著，在食品安全問題堪憂的今天，汽車的食品安全，也被打上了巨大的問號，對于此，未來又將何解呢？
太倉數(shù)千加油車輛停擺事件
5月12日，在太倉市一處由中國石油蘇州分公司設立的登記點，上千名車主正在排隊進行賠償?shù)怯洠@已是賠償?shù)怯浀淖詈笠惶欤F(xiàn)場顯得特別混亂。用車頻繁的商人馬先生對記者表示，從4月下旬開始，自從在家門口的一家加油站加過油之后，自己的轎車就出現(xiàn)了各種反常現(xiàn)象。
“開著開著就感覺跑不起來，使不上勁，而且那個排氣管也一直在往外滴液體。我仔細地想了一下，估計是汽油上面有問題。因為我這個車一直在開，從來沒有這樣的毛病。”馬先生說。
據(jù)馬先生透露，由于家住附近，平時又經(jīng)常順路，所以他一直在一家名為富豪的加油站加油，直到車輛損壞，他也不敢相信是汽油出了問題。“我其實沒想到是汽油出了問題，因為這個加油站是中石油開的。”
也是在不久前，馬先生就得知，僅在太倉當?shù)兀潭滩坏揭恢軙r間，共有將近4000輛大大小小的車輛都出現(xiàn)了類似的情況，而除了富豪加油站，在太倉還有另一個加油站出現(xiàn)了類似情況。
最終車主們認為是所加汽油導致的問題。
而在柳園路上，記者看到了車主們所提到的這家名為富豪的加油站，頂棚上方掛著醒目的“中石油”三個大字。然而，富豪加油站已經(jīng)沒有工作人員工作，據(jù)記者了解，事發(fā)之后，中石油公司已對這座加油站進行停業(yè)整頓。
根據(jù)中石油蘇州分公司給出的消息，兩座問題加油站相關人員都已經(jīng)被辭退，記者試圖聯(lián)系加油站負責人，電話卻已無人接聽。然而，關閉加油站，辭退相關人員，并不代表著事件已經(jīng)結束。
在賠償?shù)怯洭F(xiàn)場，一位車主向記者出示了4月26日在富豪加油站加油后留下的發(fā)票，他表示，他的維修費由誰來支付，依然尋路無門。“我就不知道該找誰，該怎么辦，排氣管和發(fā)動機都有問題。”這位車主說。
就在這位車主向記者敘述情況期間，不少駕車路過的車主也紛紛停車，并向記者表示，他們的車全都因為問題汽油而損壞嚴重。
一位車主發(fā)動汽車，短短十秒不到，排氣管便開始滴落黑色液體，同樣的加油經(jīng)歷，同樣的車況故障，讓人們一致將矛頭對準了油箱內的汽油。而這一點，也得到了當?shù)夭簧倨薰镜挠∽C。
太倉市龍騰汽修服務公司經(jīng)理張立軍對記者表示，他已接觸到大概二三十輛類似的汽車，基本上都是發(fā)動機抖動，啟動了，然后容易熄火，還有部分是排氣管腐爛。
自從問題出現(xiàn)之后，張立軍的汽修公司就不斷收到來自車主的維修申請。截止到5月中旬，張立軍幾乎每天都要接手至少兩輛以上情況類似的問題車輛。而對于為何汽油會出現(xiàn)異常，多年從事汽修工作的張立軍表示，他也沒有遇到過類似情況。
“當時這樣的問題，開始我們查也查不出過多的問題，就發(fā)現(xiàn)火花塞拆下來以后，有的車用了一兩千公里的，感覺上去就像用了五六萬公里那么久的火花塞，上面有很多積碳，初步判斷基本上跟油品質量可能會有部分關系。”張立軍說。
檢測與賠償疑團
然而，4月29日，太倉市工商部門將汽油樣品封存之后，送往當?shù)赜嘘P部門進行檢測，檢測結果卻完全出乎車主們的意料。結論顯示，導致數(shù)千輛汽車出現(xiàn)同樣問題的汽油，完全符合國家標準。
面對如出一轍的損壞狀況，太倉的不少車主表示，“油品合格”之說完全讓人無法信服。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記者撥通了太倉市出入境檢驗檢疫局的電話，該檢驗檢疫局一位工作人員對記者表示：“這個檢測不是我們抽的樣，是工商局抽的樣，送樣的貨是合格的。”
對于合格的具體標準，上述工作人員透露，檢測是按照93號的要求做的，其他貨他表示不知道。
隨后，記者撥通負責具體操作實驗的一位葉姓主任的電話。對于是何人送檢，送檢樣品的日期又是否與疑似問題汽油吻合？在這些關鍵性問題上，葉主任均表示完全不知情。
記者又找到了一位曾于2012年4月26日在中石油柳園路加油站加過油的車主，他向記者提供了他所保留的疑似問題汽油，并要求通過第三方檢測機構，對所謂的“完全符合國家標準”的汽油，進行再次檢測。
為了保證汽油在運送途中不被污染，臨行前，上述車主將裝有疑似問題汽油的干凈的鐵桶用膠帶封裝。之后，記者跟隨車主來到了位于上海市化學工業(yè)區(qū)的SGS通標國際檢驗中心。
根據(jù)車主委托，該第三方檢驗中心將對送檢油品進行國家18項標準之外的檢測，檢測結果將在一周之后出爐。而在太倉市，堅稱汽油不存在任何問題的中石油蘇州分公司，卻已經(jīng)著手對車主們進行賠償，賠償標準為每輛車3500元。
3500元的“一刀切”賠償方案，對于一些問題嚴重的車輛而言，顯然微不足道。而對于車主們的議論，中石油方面卻鮮有回應。并且在5月初強硬地宣布，賠償?shù)怯浾介_始，卻只字未提為何要向車主們賠償。
“這幾天我去4S店檢查了一下，我的整個排氣系統(tǒng)全部壞掉。發(fā)動機也有問題，這些都要換。一套換下來，要差不多12萬塊錢。”馬先生說。
在5月12日賠償?shù)怯洭F(xiàn)場，一位工作人員對記者表示，他只負責登記名字，并不知道目前一共有多少車主來登記。而從現(xiàn)場來看，前來登記的車主絡繹不絕，初步估算至少也有上千人的規(guī)模。
當天，前去尋求解決問題的馬先生，也沒有得到妥善的答復。幾天之后，中石油再次宣布，只對4月24日至28日在富豪、金山兩座中石油加油站內加過油的車主提供賠償。這一決定，讓不少車主完全無法接受。
當天，為了維持秩序，登記點所在的太倉市人民路兩端被臨時封閉，武警和公安嚴陣以待。然而即便如此，由于在費用和日期上，車主與中石油雙方存在較大差異，現(xiàn)場一度失控。
氯超美國標準6000多倍
5月28日，記者收到了來自SGS通標國際檢測中心的一封郵件。郵件中明確指出，在國標18項檢測項目之外，該油品有兩項指標明顯偏高。在SGS公司出具的檢測報告中，檢測人員告訴記者，其中的總有機氯和硅，這兩項化學元素的含量明顯偏高。
SGS通標國際檢驗中心經(jīng)理黎鴻舉對記者表示，他們推薦了四五個測試項目，其他的像金屬含量，還有一些氧化物的含量，沒有看到太多的異常。但是他們發(fā)現(xiàn)有一個氯的含量，總有機氯的含量，結果與平時做的樣品有明顯的差異，即跟正常的汽油有明顯的差異。
“差異是明顯的高了？”記者問。
“明顯的高了。”黎鴻舉說。
檢測結果表明，在車主送檢的油品當中，總有機氯含量為0.643%，相當于6400PPM。而這一項，恰恰是國家標準內并沒有限制和規(guī)定的。
黎鴻舉表示，像我們的國家標準、車用汽油的標準，包括國際標準里面，對氯的含量是沒有特別規(guī)定的，我們目前只能參照一個，即提到氯標準的美國乙醇汽油指標。
在美國的乙醇汽油中，對氯含量的要求標準是1PPM，而此次檢測結果卻顯示，車主送檢的油品中，氯含量高達6400PPM，超過美國標準的6000多倍。
黎鴻舉表示，美國的指標設得很低，是1個PPM，所以檢測出的氯含量看起來非常高。這也相當于是美國有氯含量的6000多倍。“因為汽油都是汽車發(fā)動機引擎在用，所以我覺得是可以考慮去參照那個標準。”
在黎鴻舉看來，過高的氯含量極有可能就是太倉車輛損壞的主要原因。
“這種油因為發(fā)動機的高溫，它會變成離子形態(tài)的氯，那么它會對整個氣缸，包括活塞、噴嘴等這些東西都可能會形成一種點蝕，像我們說的一點點小坑的這種腐蝕性。那么這種腐蝕就會慢慢地導致比如說它的氣密性就不好，噴油效果不好，有可能會導致發(fā)動機不工作，或者是打不著火等這種情況都有可能發(fā)生。”黎鴻舉說。
根據(jù)實驗人員的介紹，按照正常的煉油工藝，成品汽油中理應不會出現(xiàn)氯離子。那么，來自中石油下轄加油站內的汽油，為何會出現(xiàn)這種對車輛損壞極大的化學元素呢？
黎鴻舉解釋稱，這個是一種化工原料，這個化工原料有很多地方會生產(chǎn)的，而且價格也很便宜，大概一兩千元/噸，與汽油的價格差別蠻大。5月29日，中石油下調了汽柴油大區(qū)調撥價格，其中，北京京標準的90號汽油價格就高達9120元/噸。
SGS通標國際檢測中心的檢測人員告訴記者，這種含有氯的化合物可以很好地溶于汽油，并且沸點也和汽油相似。如果有別有用心的人利用這種方法對汽油進行攙兌，一般情況下很難發(fā)現(xiàn)。
添加化學原料已非新鮮事
在調查和了解的過程中，不少人也告訴記者，太倉油品事件，只是目前國內油品現(xiàn)狀的冰山一角。在調查中記者發(fā)現(xiàn)，由于國家標準的滯后和缺失，越來越多的添加劑，正迅速地出現(xiàn)在本不該出現(xiàn)的汽油當中。
資料顯示，日常人們經(jīng)常聽到的93號，或者是97號汽油，實際上指的是汽油的辛烷值指標。掌握了提高辛烷值的手段，也就意味著，可以輕而易舉將不合標準的汽油，變成達標汽油。
而在網(wǎng)上，記者通過“群”的方式，進入到一個聲稱是專門出售違規(guī)“調和”汽油的群體。其中的一位知情人向記者描述了汽油是如何“脫胎換骨”的。
“為什么我們國家調油的越來越多，利益驅動。”上述知情人說。
據(jù)上述知情人表示，假設90號汽油9000元/噸，將8000元/噸的汽油加入10%的添加劑，“那么這10%的利潤不就出來了嗎？主要是賺這個差價。”
“兌什么東西呢？”記者問道。
“各種東西，種類太多了。”該知情人說。
據(jù)上述知情人介紹，目前國內最為流行的是一種名叫“羰基錳”的化學原料，他還簡單地向記者講述了如何將不合標準的88號汽油，變成93號汽油。
而從上述知情人所透露的信息看，目前添加了化學原料的汽油，在全國亦分布廣泛。
“我那個客戶，人家都是有油庫的。在常熟，都是在碼頭邊，調完以后就直接裝船了。裝船拉哪呢？ 重慶啊，廣州啊，都送。都是調出來的。他們量大，都是靠量。”上述知情人說。
這種依靠某種化學原料便可改變汽油標號的做法是否屬實？這一說法也得到了不少專家的認同。華東理工大學石油加工研究所所長施力表示，隨意、過量添加羰基錳，在油品調和中已不是什么新鮮事。
據(jù)施力介紹，這種叫做“羰基錳”的化學原料，最早起源于美國，但由于對車輛損傷過大而飽受爭議。目前在美國已經(jīng)基本停用，但在中國，不知從何時開始，在標號較低的汽油中添加羰基錳，已成了行業(yè)內人盡皆知的“秘密”。
知情人對記者透露，目前國內將90號汽油添加化學原料后變成93號汽油，這種“變戲法”的做法也是易如反掌。對于調油的商販來說，唯一需要注意的，正是目前已經(jīng)明顯滯后的“國家標準”。
資料顯示，目前，我國對于車用汽油的檢測標準為18項，主要檢測辛烷值、焦值和抗爆指數(shù)等數(shù)據(jù)。然而，在化學添加劑方面，卻并沒有較為具體的規(guī)定。也正因為如此，大量被肆意添加了過量羰基錳或其他化學原料的汽油，正通過各種非法渠道，源源不斷地流向市場。
來源：第一財經(jīng)日報(微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