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1日這天，四川省宜賓縣喜捷鎮的魏向前起了個大早，專程跑到柏溪鎮上的長虹專賣店打聽“彩電以舊換新”的事。家美電器的老板楊華東告訴他，不如考慮一下正在促銷的那款SF21366(Z)。

　　“加了Z標志的就是家電下鄉的中標產品，這款機子原價898元，現在的限價是638元，以舊換新的折價是200塊，你還要再補698塊的價差，何不直接享受國家政策，還能補貼13%。”楊華東說。

　　楊拿出厚厚一疊“家電下鄉”專用發票，以證明自己是“家電下鄉”的指定銷售商，不過接過宣傳單的魏向前仍然有些猶豫：要是既能以舊換新，又能享受國家補貼就好了。

　　同一天，北川羌族自治縣擂鼓鎮擂鼓村的陳紹寶接到經銷商的通知，要他帶上身份證和購機卡去辦理“退補手續”，陳的兒子馬上要結婚，按照女方的要求，他為兒子買了彩電和冰箱。家里現在只有8分地，年收入主要來自給街道掃地的3000塊錢。

　　從去年12月啟動的“家電下鄉”，已經在四川、河南、山東三個省份試點了將近4個月。這項由財政部、商務部聯合發起的活動旨在擴大農村消費。三個省的農民購買補貼類的家電，可以獲得政府占購買價格的13%的補貼金。

　　4個月過去，這項在中國出口不景氣的年份被寄予厚望的刺激內需政策，到底取得了多大程度的成效呢？

　　突破稅票瓶頸

　　走在四川的鄉間，或者縣城的公交車上，“家電下鄉”的宣傳標語隨處可見。“13%”被作為關鍵詞書寫得很醒目。

　　“比照出口退稅，政府把13%直補給農民，這的確是一個天才的設計。”四川省商務廳市建處的王建立副處長說，“在今年1月召開的省級工作會議上，蔣巨峰省長說，我們要把好事辦好。但是事實上這并不容易，四川率先調整了政策，不然這項工作真的很難推進下去。”

　　在四川，從2008年的1月15日開始的“家電下鄉”，一開始進展緩慢。

　　四川省商務廳的數據顯示，截至2月14日，全省“家電下鄉”備案通過的網點已達10644個，覆蓋21個市州，178個鄉，但銷售并錄入“家電下鄉”網絡查詢系統的產品僅為7040臺，共計補貼金額32741元。

　　“一直到3月11日省商務廳聯合財政廳和國稅局出臺25號文，3月25日出臺32號文，情況才有好轉。”南充市商務局的文劍英說，“25號文改變了屬地購買原則，并簡化了兌換程序，32號文重點解決了稅票問題。”

　　文劍英所說的川商建〔2008〕32號文中規定，四川省的銷售企業登錄后，在銷售信息錄入時，發票號碼可以不錄入，錄入銷售信息時可以不用勾選發票是否加注購買人的姓名及身份證號。鄉級及縣級財政部門在備案時，購買人提供的身份證明與發票載明的是否一致的選擇項也去除。

　　“這是我們經過調研后在三個試點省中率先做出的政策調整。”王建立說，“不重點強調家電下鄉產品的繳稅環節，大大激發了經銷商的銷售積極性。”

　　作為經銷商的楊華東每晚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家電下鄉”的網頁，用專用密碼登陸，將白天賣掉的家電下鄉產品的標識卡號、產品編號、農民身份證號、聯系方式錄入該系統。

　　“如果按照從前的定稅制，縣鄉二三級的經銷商的收入超過8000-10000元就要繳納4%-6%的產品銷售稅，我們每銷售一臺家電賺不到30塊錢，把家電送到農戶家里，光運費就要10到20塊，如果再開發票，每超過100塊交6塊錢的稅，這樣利潤就全沒了。”楊華東說。

　　楊華東現在用的千元版的“專用發票”，每本5元，從縣稅務局購買。

　　“開始時和國稅局銜接，因為系統的問題，凡是經登記的稅票必須要報稅，現在把發票號碼的必填項改為選填項，總算是解決了問題。”王建立說。

　　“家電下鄉”網站的數據顯示，在25號文和32號文出臺的不足半個月內，四川省賣出的“家電下鄉”產品總臺數是之前的3倍，占截至4月9日的整個銷售額的2/3以上。

　　“確實有點麻煩”

　　不過，盡管解決了稅票問題，鎮一級還是有不少商家將“家電下鄉”的公告牌隱藏起來，顧客進店詢問時也不主動引導。

　　“主要是麻煩，1000塊錢的東西，要走完補貼程序，我得替顧客蓋十幾個章，最后農民到手的補貼是100多塊，我這邊要折騰的路費就要好幾十。”北川羌族自治縣曲山鎮中國移動北川分公司的總經理武文道說。

　　“確實有點麻煩。”北川縣財政局副局長李代全說，這個補貼的程序是“兩上兩下”——農戶在指定的商家購買家電下鄉產品后，憑身份證、戶口本、產品標識卡和銷售發票到戶口所在地鄉鎮財政所備案登記，由鄉鎮提交縣財政，縣財政登陸“家電下鄉”網站根據商家和鄉鎮財政的上報情況審核，無誤后，再將補貼花名冊提交農村信用社，由縣級財政在15個工作日內將家電下鄉補貼資金打到農民的“一折通”賬戶上。

　　很多經銷商說，因為手續復雜，買得起的人不在乎這點補貼，買不起的又覺得補貼不夠。

　　此外還有別的技術困擾。

　　“目前我們用的家電下鄉網站提供的系統，只能反映銷售情況，不能自動篩選出已經兌付和未兌付財政補貼的情況，這個系統可能是因為服務器的原因，很多時候登陸不上去，這時我們就不得不人工核對，增加了不少工作量。商家也抱怨說上網不方便。”北川縣財政局一位近來飽受系統困擾的工作人員說。

　　3個月11萬臺

　　為了兒子結婚買了“四大件”的陳紹寶可能不知道，他的購買行為，是在為中國經濟今年的軟著陸做出貢獻。

　　在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人民幣升值使中國的出口如牛負重，預計今年的貿易順差增速將下降到11%。作為中國經濟增長主要發動機之一的出口市場驟然減速。

　　為此，一部分經濟學者建言，必要時實施擴張型的積極財政政策，以刺激內需來對沖出口放緩。

　　而此時，中國國庫充盈，國家稅務總局在元旦時喜氣洋洋地宣布，2007年全國稅收收入完成49442.73億元，增長31.4%。政府有較大的財政擴張空間，民間要求減稅和增加補貼的呼聲高漲。

　　“家電下鄉”正是這種積極的財政預案中的其中之一。有消息說，如果“家電下鄉”取得成功，商務部有意在更多的消費品行業復制類似的產品下鄉政策。

　　“全國農村8億多人口、2.1億多個家庭，占中國家庭總量的67.6％，家電市場潛力巨大。”中國家用電器協會理事長霍杜芳說，“家電下鄉”如能在全國推開，今年以縣鄉為主的三、四級家電市場容量有望達到2300多億元。

　　但是現實的操作要復雜得多。

　　李代全所在的北川縣，官方資料顯示，全縣共有15.82萬農業人口，農戶4.52萬戶，截至4月2日12點，共賣出511臺家電下鄉產品，總金額618897元，已補貼247臺，金額41418.39元。每萬戶農民購買量113.05臺。備案網點平均銷量11.88臺。

　　而據“家電下鄉”網站統計的數字，截至4月9日晚7點，四川省共銷售11.9519萬臺家電下鄉產品。包括5.3888萬臺冰箱和4.9522萬臺彩電，手機不足2萬部。

　　“和預期的數字相比，的確有很大的差距。”蒼溪縣經濟和商務局副局長李永剛對記者說。四川省商務廳在2007年12月29日發布的數據曾預計，在“家電下鄉”試點期間，全省農民將新增消費20億元-30億元。

　　“有一點事先可能考慮不周，就是春節后很多農民出去打工，掙的錢下半年才陸續匯回來，所以眼下是農村家電銷售的淡季，下半年才能轉旺，但家電下鄉再有半個來月就要結束了。”北川縣的一位經銷商說。

　　按照試點方案，家電下鄉在三個省試點時段是從2007年12月至2008年5月。

　　“拉動內需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比如我們很多鄉財政所，不少財務人員不會上網，所以還要給這些人補習電腦和購買設備”。李代全說，“不過財政下撥資金倒是沒有問題，從中央到地方三級補貼，中央占80%、省級補貼占10%，地方實際上只占10%。”比如13塊錢，國家出10.4元，省里出1.3元。市里出0.78元，縣里出0.52元。

　　“所以對縣財政來講，這是四兩撥千斤的事，對基層的財政所和經銷商，我們愿意加大財政專項支付力度，給予工作經費的補貼。”儀隴縣副縣長龔寧告訴記者。

　　龔寧進一步建議，應當分類制定不同地區的補貼標準，比如對儀隴這樣的老少邊窮地區，可以實行比較高的補貼標準。“一刀切都是13%，離我們這里農民的購買力還有很大差距。”

　　對“家電下鄉”的另一個反映是“產品種類太單一”。在宜賓縣高場鎮，曾參加過縣里召開的“家電下鄉”工作會議的經銷商曹建說，很多人在會上問，為什么“家電下鄉”里沒有洗衣機？

　　“當時縣里面開會的領導開玩笑說，可能是怕有了洗衣機，農村人變懶了。”曹建說。在他的營銷網點，很多前來詢問的農民也都提出相同的問題。

　　“現在能來購買的人群，我們分析，肯定不是農村中比較富裕的，也不是最窮的那部分，而是處于中間層次，剛好在近期有家電消費需求的人群。家電下鄉光是調動這部分人，顯然是不夠的。”李永剛分析。

　　此時，在儀隴縣馬鞍鎮，土地已被征用多年的朱傳任正站在“13%”的廣告牌下，看著那臺標價只有638元的長虹彩電喃喃自語：“再便宜點就好了。”